不要再有遗憾

以下这些文字可能不是很多人都喜欢看的，因为都和死亡有关。其实谈死亡，真的有那么可怕吗？

外婆的葬礼结束了，我也回到自己的生活。这几天的心情很郁闷，无力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，但不致于悲伤。对外婆的离开早已有了心理准备，但是，真正面对葬礼，到了告别的时刻，情绪仍会被牵动。我知道，外婆的离去还是对我带来了冲击，但这冲击是好的。

这个葬礼我像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，不断观察周遭的事物，端详身边的人，不停思考很多平日不会去思考的问题，甚至想象躺在棺木里头的是自己，那会是怎样的情景。这个葬礼，我领悟了许多。

我其实羡慕外婆去世的方式。据妈妈的说法，凌晨时分，外婆的气息越来越薄弱，还是没有醒来。妈妈知道她要走了，不敢离开一步，而其他人都没有耐心，不想久留而回去。留下的只有妈妈，一个印尼女佣及舅母。外婆弥留的那刻，昏睡多天的她忽然苏醒，眼神停留在身旁的妈妈。这么多年来，妈妈是唯一最照顾外婆的女儿，尽管外婆生了11个孩子，但是真正对她嘘寒问暖，长年照顾她三餐及起居的，就只有这个长女。其他孩子，不是不闻不问，就是彼此为了钱而反目。

就在外婆离去的最后一刻，妈妈抓住她的手，不停说：妈，不要怕，一心念佛，什么也不要想，往前走，不要怕，一心念佛。就在妈妈的嘱咐下，外婆安静的闭上眼睛，安详的离去。

我回到家乡已经是葬礼的第2天。外婆遗容安详，真的如同妈妈说的，安详，喜乐的走了。我端详着棺木里头的外婆，心里有很大的感触。未来，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天。我甚至想象，如果躺在棺木里头的是妈妈，我可以重新扮演她的角色，孝顺到最后一刻吗？我能像她对外婆般一样的对她吗？外婆早年算命，算命师说她命中有一个很孝顺的女儿，母女俩彼此的命运注定是密不可分的，这样深的母女缘，就连死别，也只有妈妈可以让外婆安心的走。

我再想，如果，躺在棺木里头的是自己，我可以如此安详的走吗？如果可以选择，临终那刻，我应该如何放下人世间的一切，毫不执着，潇洒的走？

葬礼后，我和爸妈都谈了一些死亡的课题。我很安慰，爸妈在宗教信仰下，对死亡有了另一层体会。经过了这次的葬礼，我不担心爸妈对死亡会有所恐惧，反之，他们会比我更知道如何面对那最后的时刻。

对死亡有所思考，才知道如何活。这是我这10多年来，经历几次亲人死亡后得到的最大领悟。

葬礼上，眼看舅舅阿姨们对母亲离去的各种反应，更是一大警钟。大舅是众人当中最富有的，但早年却为了钱财分配与外公及弟妹们反目，一年回不到老家一次，更不用说给家用了。虽然住洋房，驾名车，但是，外婆住的却是破烂木屋，多年来的医药费全靠几个有良心的儿女负担，最富有的儿子反而没有做什么。葬礼上，我看到外头有许多花圈，送的人竟然是某中国政委，伊朗石油代理商等。我很惊讶，素来少人探访的外婆，什么时候这么交游广阔？原来都是大舅自费买来的，因为这么一来，“场面”比较好看，证明他的生意很国际化。

然而，这一切和棺木里头的外婆有什么关系？生前不关心，死后送花圈有什么意义？真是莫大的讽刺！

在心里暗骂的时候，我心中也很愧疚。当我说别人的不是，难道自己又做得很好吗？我有多孝顺呢？自小，我与外婆的感情一般，因为外婆只懂得说潮语，每次交谈都很表面。每次也都在妈妈的提醒下，我才会去看望她，给她一点零用钱。像许多传统女人一样，外婆思想单纯，生儿育女是她毕生最大的任务，儿孙是她的一切，儿孙好，她就快乐。

葬礼上，我一再打量这个破烂的小木屋，细心回顾每次到访的情景。每次离去前，外婆会到屋外采来一大束的番薯叶，那是她亲自种的，也是我最钟爱的蔬菜。以后，应该没机会再品尝了这叶子的滋味，就算有机会再吃，滋味肯定也不同了。我结婚后，外婆总是一再催促我多生养，因为孩子多，命才会好。然而，多子多女的外婆，命真的有那么好吗？几个不成才，游手好闲的舅舅让她担心一辈子，眼看孩子互相反目成仇，身为母亲的她心情又有多难受？她应该得到更多关心，而不是烦恼。

回想这一切，我觉得遗憾吗？遗憾我应该可以更孝顺一些，更亲近她一些？

葬礼后，妈妈很疲累。我劝她早点入睡，但她还是坚持陪我留在客厅里。10分钟后，我抬头一看，身旁的妈妈疲累的睡去了。我不敢着声，只是静静的看着她，这个扶养我长大的女人。妈妈老了，脸上有皱纹，皮肤干燥，神态也显老，这几年来她因为身上的许多病痛而苦，但我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，因为她不要让我担心。

我不知道，我们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？这样静静看着她的时光还有多少？我忽然很害怕，我害怕自己会有遗憾。

我不要有遗憾，更不要像其他人般连遗憾的醒觉也没有。现在这刻，我就可以选择了，选择不要有遗憾，要让妈妈知道我有多爱她，以后要对她付出更多，因为，剩下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。直到妈妈走的那天，我都要像妈妈对外婆般全心全意地付出，然后，在最后的时刻，紧握着她的手，嘱咐她安心的走，要用完全没有遗憾的心情，为这母女缘写下完美的句点。

人生，不就是这样吗？因为之前曾有的遗憾，提醒自己，以后不要再有遗憾。